郊亭外本是专停车马的空场,田忌立即指挥兵士将车马转移,让出一条宽阔的箭道,树起一座高大的箭靶。齐国群臣诸子一齐兴奋得夹道而立,护卫军兵也站在高处观看,整个箭道被密匝匝包围了起来。齐王则站在亭外高出人群许多的王车上,饶有兴致而又不无担心地观看这场文人弯弓。孟子来到人群夹道之中,向前一瞄,靶大而近,顿时心下冷笑,知道这些得胜的武人一个个都小瞧自己,也不想想,自己游学出身,如果没有一点本事,走在这盗匪横行的战国,早给人宰了,竟然敢小看自己,说不得要亮亮本事了,也好叫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!当下笑道:“上将军,如此能叫射技么?换最小箭靶,摆至一百八十步。”
全场惊讶得鸦雀无声。谁都知道,给孟子摆的箭靶是射箭初学者用的大靶,比真人还要高大,而且只摆了六十多步远。尽管如此,能射中三箭,对普通人来说,也是个难,而对于孟子这样的儒学废柴,这在众人的眼里相当于中国人在民国年间比美国人还快的登上月球。
稷下学宫研修实用学问的废物,又有几个能射箭、击剑、驾车?所以一闻孟子要求最小靶,而且要一百八十步,所有人都不禁惊讶失色。要知道,最小靶、一百八十步,那是军中神射都极少使用的,寻常被称为神射者也不过“百步穿杨”。一百八十步,意味着射手必须具有开二石强弓的力量,必须有久经训练的极好的目力,这样的射手,在几十万大军中也是寥寥无几的。齐军长于技击,对神射箭术极为推崇,自然是人人知道其中难度,一时间难以相信,却又不敢言声,全场静得空山幽谷一般。也不知孟子是装逼还是在吹牛!
田忌稍有沉吟,心下冷笑,他可是对孟子一点好感也没有,你自己找死,可怪不得我,他当下断然命令手下道:“延长箭道!换神靶!”命令一下,官兵人群自动地哗然后撤,箭道骤然开阔,远处齐兵们也换上了小小箭靶,远远看去,如猎场上的一只兔子般隐隐约约。
一名军吏捧上一张长弓、三支铁箭。孟子掂了掂,笑道:“请用王弓兵矢。”军吏困惑道:“此乃军中最好弓箭,小吏未尝闻王弓兵矢。”孟子大为叹息,摇头摆脑,感叹道:“齐为大国,兵械却如此贫乏,何以强兵哉!弓有八种,箭有十二类。王弓力强,远射战车与皮革。兵矢以精铁为镞,长羽为尾,远程射杀才不致飘飞。如此军国之利器,岂能无备焉?”
孟子本人虽然迂腐不堪,但是他学问的确是多博的,只是错将了儒家,才致如此的废物。但他到底也算得上是一代古时的相声大师,那嘴皮子一个叫厉害,口吐莲花也不为过也。
此时,他信手拈来,一番评点,军中将士闻所未闻,一时人人咋舌,对孟子肃然起敬。
齐王高声道:“夫子,请用本王弓箭。”说着摘下王车上的长弓与箭壶。田忌上前接过,装作恭敬地捧给孟子。孟子向齐王遥遥拱手作谢,接过弓箭一掂道:“此弓乃唐弓,此箭乃杀矢。唐弓力道厚重,宜于射深。杀矢杆重镞锐,远射稳健,亦算良弓名矢了。上将军,战阵攻杀,仅王者有利器,可是无用也。”他逮到了机会,就要臭显一下自己的学问!
田忌好笑,但礼不可废,只得深深一躬道:“谨遵教诲,齐军当重新改制军器配置全军。”
孟子不再多说,脱去宽大布袍,露出紧身白布衫裤,两鬓花白的头发衬出沟壑纵横的古铜色面孔,现出一种少年老成的威武稳健。他背起箭壶,执弓试拉,似乎觉得弓箭尚算差强人意,便搭上长箭,缓缓开弓。强劲的唐弓倏忽间满月般张开,孟子双腿前蹬后弓,纹丝不动地引弓伫立,瞄一眼已经很少见他射箭的弟子,对他们殷殷叮嘱道:“射艺之本,在于力神合一,常引而不发,直练至视靶中鹄心其大如盘、其近在鼻,方可引弓满射。”
话音方落,嗖、嗖、嗖,三箭连发。长箭带着尖厉的啸声,飞向隐隐约约的兔子般的小小箭靶,穿透了靶心。最后一箭穿过靶心时,隐约可见的小木靶轰然倒地,激打起一阵尘土。
全场惊愕有顷,响起雷鸣般的掌声、喝彩声与欢呼声。齐国军兵欢呼雀跃,齐声大喊:“请孟夫子为齐军教习!”孟子穿好长袍,他强把急促的呼吸给压了下来,装出一副神定气闲地向官员军兵微笑拱手。齐王已经兴奋地下了车,向孟子一躬到地道:“夫子艺业惊人,何其深藏不露也?夫子请进亭入座,田因齐有话。”孟子进入石亭落座,朝臣诸子也都复归原位,凝神聚目于齐王。齐王郑重拱手道:“夫子深藏艺业之学,田因齐深为感慨。今郑重相求,若夫子放弃仁政礼治之道,即在我齐国任丞相之职,统摄国政,不知夫子意下如何?”
田忌微微一笑,当即表态,慨然道:“孟夫子若能为齐国丞相,正当其所。”驺忌见了,不落于后,也上前道:“我王以孟夫子为相,上顺天心,下应民意。”只是这两人嘴上是这样说,心里那个腻歪!想也是知道,和孟子这种好为人师表的伪君子面前一起当官……那个恶心!但这是齐王的意思,只能顺着来,不能逆之!先应下来,再徐徐图之!而且,齐王自己也说了,要孟子弃仁!仅此一条,就可以让孟子知难而退!但这也是齐王给孟子的一个台阶。
齐王欣赏孟子的才学,他也想要用孟子这个人,但是孟子的儒学,却是不为各国所接受的!如果孟子弃了儒学,他自然是可以为官,但儒家么……嘿嘿!可是孟子出来混的,打的就是儒家的名头,如果他为了齐国的官而放弃了自己的学术观念,那可就真的是一无是处了。
果然,稷下学宫的诸子们大为惶恐,轰轰嗡嗡地各抒己见议论起来。只要孟子一言……
天下显学,就可以正式宣布,再也没有儒家这一学派!但孟子死鸭子嘴硬,他心里想得不能再想,可是他却只能喟然一叹,道:“孟轲之不能放弃仁政礼治,正若齐王之不能放弃王霸之道。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孟轲宁肯不任齐国丞相,亦当固守孔夫子为政大道。”
尸佼站起高声悲叹道:“夫子之道,崇高美好,然却远离当今时世,实则以良善之心倒行逆施。若以此道为政,纵有一时之安,百年之平,却会殃及万世万万民,毁国亡种,莫过于此。尸佼愿夫子久远治学,莫为卿相!”慎到也拱手高声道:“申子术法强韩,卫鞅法学强秦,北秦公刘羲之法墨新政之北方称强,夫子若也能像上三者之为政,可使弱国强大,儒家自有再生之根基。然空言复辟井田,犹如水上浮萍,何以为政治国?只怡它人笑尔!”
孟子露出了一种悲天悯人的微笑,道:“韩国之强,染血无数,治标而不治本,它日一朝身死,看其法焉有存者!秦国变法,实乃苛政之变。苛政猛于虎,必不长久矣!北秦刘羲,人间禽兽,率兽食人,无恶不为,纵有一时之强,必遭永世之骂名!我儒家自求大同之境,为万世立极,虽明知不可而为之,然我心无怨无悔。只为给人世保存一缕良知,我儒家子弟,宁可杀身以成仁,舍生以取义,而绝无苟且之辈。”说罢,他缓缓起立,悲怆的走出石亭,来到筵席帐篷中间的大红地毡上,从田忌手中拿过一口长剑。众人不禁大为惊愕。
“齐王并诸位大人,请听孟轲一曲,以为分别大礼。”说罢,孟子踏步舞剑,大袖飘飘,剑光摇摇,俄而长歌,歌声中充满了一种悲壮幻灭:“礼崩乐坏兮瓦釜雷鸣……高岸为谷兮深谷为陵……痛我生民兮遍地哀鸿……念我大同兮恍若大梦……天命何归兮四海漂篷……”
众儒家弟子们人人肃穆,低沉苍凉地和声跟着孟子唱着:“天命何归兮,四海漂篷……”
歌声反复,化成天地间悠远的回声。儒家……这是世上最美的欺世之花。他的义学之正,理学之美,言辞之清雅,行高于旁人,的确是让人称慕。可惜的是,儒家的一切只是建立在最虚无的浮华之上。它无耻的利用了我们中国人的善良,而善良,却往往会涎生出最丑陋的罪恶!好心会办成坏事。打个比方,一个老人疼爱自己的孙子,对孙子做的一切,都估而息之,认为孩子还小,可以慢慢教,直到这个孩子在外边杀人放火,无恶不为!老人觉得自己疼爱孩子没有错,那这个错,是谁的呢?儒人们只看到了自己的这种儒善,但是却并不知道……有光明,就有黑暗,有善良,就会有丑恶!这个世上,最邪恶的丑陋,只会长在最善良的地方。儒家的文学越是提倡善良仁义,而它带来的后果,却是相对的更加的邪恶!
离开了齐国,腐儒孟轲来到了魏国。他的这次,政治投机目标放在了魏国的身上!
中原进入了纷争不息的争霸大战中,在这个时期,能占便宜的,只有边缘的国家。比如楚国,占一点小便宜,秦国,也是闷声发大财,而曾经不可一世的北秦国,却是悄无声息。
桂陵之战,虽败,却反而在国中上下激起了一股同仇敌忾的血气。这种感觉,就好似一个一向自高自大的人,突然给一个自己平时瞧不起的人冷不防的抽了一记耳光,那个恼羞成怒就不要提了!从魏惠王、太子申、丞相公子卬、上将军庞涓,到军中将士与安邑大梁的国人,无不痛骂齐人鼠窃狗偷、孙膑“废人”阴险狠毒。总之是惊人的一致——魏国不小心遭了一次暗算,齐国其实差得很远。这一点,是事实!精明开朗的魏人觉得,魏国没有错,灭赵是应当的,回兵援救大梁更是应当的,坏就坏在孙膑阴毒,竟然卡在半道上偷袭!
这时,魏国开始动了!话还要说齐国。自打齐人打胜了一次,齐王就有点高兴的找不到北!于是,齐王就更加的宠任田忌、孙膑两人,视此二人为黄金组合,专以兵权委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