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(2 / 2)

这是银朱。

“娘娘今儿睡得可有些沉了,”银朱笑嘻嘻的同虞妗说话,一面拧干了帕子伺候她净面:“皇上也已经到了,同李公公一道在正殿等着呢。”

青黛去寻了件碧霞云纹,联珠对飞凤纹的冕服给虞妗换上,又服侍她穿上一双鹿皮绒的靴子,复拿起象牙梳,替她将四散的青丝绾成髻。

虞妗端坐在妆奁前,透过象牙镂花的水银镜望着自己的脸。

一双微微上挑的柳眉,往下是目色锐利的凤眼,带着些许茫然,睫毛微颤,白皙无瑕的皮肤透着粉,玫色的唇瓣娇嫩欲滴,衬着欺雪的肌肤,娇艳无比。

镜中人,瞧着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罢了。

虞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,这是她十八岁时的相貌,参政不过三年,双眼尚未被权利迷乱,带着清澈的纯真。

刚刚拾掇好,便听到外头‘噹噹’两声,便是一声长叹:“卯时一刻。”

青黛担心误了早朝,忙给虞妗围上一件雪貂绒斗篷,临了又往她手里塞了个缠花枝银手炉,将毡帽往自己头上戴,而后才随着虞妗一起往外头走。

虞妗刚跨出门槛,殿里的幔帐还未放下,回过头看,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陈设。

寝殿临门立了块白玉兰鹦鹉鎏金立屏,往里是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,边上悬着鲛绡宝罗帐,靠窗摆着紫檀木的百宝嵌柜,柜后是方才梳妆的妆奁,梨木镌花的高几上放了个青玉缠枝莲纹瓶,里头插着几支腊梅。

这是她自嫁入燕朝皇室后便一直居住的寝殿,桂宫,也是她前生的葬身之所。

迷茫在心头挥之不去,前一秒鸩毒发作的痛苦仿佛还在骨髓里搅动,睁开眼却回到了十八岁时。

“娘娘?”青黛撑开伞却见虞妗站门边迟迟不动,不由得有些疑惑。

虞妗双眸落在青黛忽闪忽闪的杏眼上,抿唇一笑,这活泼好动的眉眼,偏偏生在再娴静不过的青黛身上。

看着突然又笑起来的虞妗,青黛有些摸不着头脑,太后娘娘今儿怎么这般奇怪?

一边想着,却懂事的什么都不问。

从寝殿出来不过两三步便是正殿,身着明黄色龙袍的顺康幼帝秦寰,端坐于上首,一侧站着的身穿蓝灰色四爪蟒袍的宦官,正是银朱口中的李公公,顺康帝跟前的大内总管,李钦。

见虞妗出来,李钦便涎脸谄笑着朝她行礼:“奴才见过太后娘娘,太后娘娘万福金安,”虞妗摆手让他免礼,深透的凤目直直望向上首有些坐立不安的秦寰。

秦寰虽为帝,如今却也不过八岁而已,唇红齿白跟个玉团子似的,忽闪着大眼睛往虞妗那一下一下的瞅,见虞妗看着他,便迈开腿‘噔噔噔’的从上首跑下来。

临近几步远便刹住脚,绷着一张小圆脸,极力将礼数做得规整,端正严肃的朝虞妗行礼:“儿臣给母后请安。”

虞妗垂眸,望着秦寰戴着华贵宽大冕旒的头顶,神情不变,眼里却带着微不可查的审视。

珠旒晃动间,秦寰肥嘟嘟的小脸清晰可见,等虞妗喊他起来,便乖乖起身睁着溜圆的眼看着她,软乎乎的小手跟条溜滑的小鱼一般往虞妗手里挤,而后朝着虞妗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笑:“母后我们上朝去吧。”

虞妗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,青黛和李钦紧随其后,跨过门槛时,像是随意一般问道:“皇上尚在长身子的年纪,早朝时间冗长繁杂,可伺候他用过早膳?”

李钦忙答道:“用过了,不过用得不多。”

虞妗便停下脚步,拉着秦寰的手,轻声问道:“回头饿坏了怎么办?”

秦寰有些委屈的瞧着她,好半天才说:“儿臣好些天不曾与母后一同进膳了,等下了朝您又忙于接见内阁大臣,都没空和儿臣玩耍了。”

虞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,漆黑的眼瞳幽深而沉寂,小秦寰被她这眼神冷不丁一吓,几乎要颤栗起来,一双鹿眼盛着泪,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拉她的裙角:“母后……”

青黛看了一眼李钦,见他脸上略带不安,却没有惊惶之色,复又垂眸望着地上的绒毯,一板一眼的说道:“皇上,前些时候奴婢听长乐宫的姐妹说起,每日御膳房给您送来的膳食,小半个时辰后便会被分别赐给底下的人,也不知是不是膳食不合您的口味?”

李钦眼瞳微睁,可见他对此事全无耳闻。

青黛也不等秦寰说话,又说:“也怪奴婢疏忽,整日里只顾着周旋在娘娘身边,便瞧不见旁的了。”

“还请皇上莫要怪奴婢多嘴,事关龙体安康,您是大燕的顶梁柱,可万万出不得半分差池。”

秦寰飞快的看了青黛一眼,又像是哑口无言一般,迅速垂下头,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,这么冷的天,他的后背却沁出一股热汗,冷却之后冰凉一片。

瞧着秦寰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小动作,虞妗不由得毛骨悚然,他如今还小,若是等他再大一些,便知道,青黛方才那一番话,不过是诈他罢了。

虞妗已经无心去想,秦寰是何时对她起的戒备之心,他的这些小动作,究竟是旁人教唆还是天性如此。

她只觉得自己蠢透了,自以为运筹帷幄,没想到连青黛都能察觉到的古怪,她却丝毫不知,任由黑暗滋生成蛇,将自己一击毙命。

这件事是如何也圆不过去的,先帝在时,长乐宫的小厨房还时常开着火,先帝去后,秦寰膳食跟着虞妗一块儿在御膳房走,小厨房便荒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