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想是少府精于训诂,”旁边刘琰好奇地问道,“不知师承何人?可能与我等宣讲一二么?”
是勋心说这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,怪不得最终身首异处——我跟郑老师闲聊几句就要切入正题,你在这时候跟我讲什么“训诂”?还问我师承何人?我能告诉你说是师承《汉字形义演释字典》、《汉字演变五百例》、《甲骨文字典》之类的书吗……
训诂这门学问肯定是要有人启蒙的啊,是要研究过多种古籍、文拓才能有所开悟的啊,不是自己个儿跟那儿空想就能得出结论的——那就变成王安石了,“以竹鞭犬”成为千年笑话——而且这门学问也就后汉开始兴起,是古文学中的秘奥,不是随便逮俩乡下士人就能跟你说清楚子丑寅卯的。
是勋本来不想理他,可是眼瞧着郑玄也正目光渴盼地望着自己,似乎也对自己训诂方面的师承挺感兴趣——这可怎么办?自己该怎么蒙郑玄?难道再编穷坳当中过路的无名白胡子老头儿的故事不成么?
第二十章、秦因何亡
要是搁刚穿越来那会儿,估计是勋也就只好再编无名老头的故事了,但这几年他在士人圈中打混,见得也多了,识得也广了,嘴皮子也练出来了,那等级就从街头小骗子直接上升到了传销头目,瞎话——张嘴就来啊。
他想起当年在乐浪郡氏家庄院里,给氏公子行冠礼、起表字的那位自称曾就学于郑玄的耆老来了——那老头儿在氏家破门前不久就挂了,死无对证。于是他就开始编啦,说有一位乐浪朝鲜的马先生,自称曾于先生门下就学,返乡后枯居海隅,日以研究训诂为乐,某的字就是他给取的,一些训诂的基础,也是他给教的。
想不到郑玄老归老,记性还挺好,并且那马老头也不是空口白话瞎吹牛——“乐浪马讼之啊,与郑某同岁,不知可还安好?腿伤已愈否?”
“马师已在初平元年便辞世了。”
“可惜啊,可惜,”郑玄长长叹了一口气,“故交零落,使人感伤。未知他在海隅,可有新得否?”
是勋心说干嘛见个人就要刨根问底啊,我编瞎话容易嘛我。他脑筋略略一转,想到一个桥段,当下就问:“马师曾以为仓颉造字,有两字恰恰造反,百思而不得其解。”
旁边的郑门弟子们一说到学问,全都来兴趣了,王经就凑趣地问:“哪两字?”
是勋道:“一为短字,以矢着豆,岂非‘射’乎?一为射字,其身如寸,岂非‘短’乎?”
刘琰听了这话就有点儿失望,说:“是未读许叔重(许慎)之《说文》也。《说文》云:短字以矢为衡,表意,以豆表声;射字之寸实为手也,以手……”
是勋心说这我还不懂吗?兄弟你中了我的套啦——“然而以手着身,得无‘抚’乎?安得为‘射’?卿乃以手射之乎?”
刘琰无以为对,倒是郑玄比较淡定,笑着问道:“既出此题,想必马讼之已有所解?”
是勋拱手道:“马师曾苦思此字不解,后偶得一先周铭器,上有古籀,辨其文字,以上下意乃得射字——原来今文之射误矣,古文之射,左非身也,是一弓形。”说着话,就伸手在席子上大致描画了一下。
“原来如此,”郑玄点头,“字固有其流变,明其流变,才能识其本意,古文之与今文不同,即在于此。若仅以今文按查古籍,无异于缘木求鱼也。”
是勋心说行了,咱们闲话也说得不少了,我今天又不是来拜师门、求学问的,咱们也该步入正题了吧:“朝廷欲召郑先生为大司农,并诸弟子同赴许都,重建太学,以广古文之学。请先生俯允。”
郑玄伸出手来指一指身旁的几名弟子:“此皆学有所成,可为博士者也。此外国子尼(国渊)在辽东,程德枢(程秉)避难交州,孙叔然(孙炎)或在关西,若能征辟,亦堪入太学为师。崔季珪(崔琰)仕于袁冀州、孙公祐仕于刘豫州,或不易致。”
是勋拱手问道:“勋皆当上荐于天子——然则先生……”
郑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:“吾垂垂老矣,唯望埋骨乡梓,实不愿跋涉山川,仕立于朝,以阻卿等少年之路。”
是勋心说这可不成,要是光征召你这些弟子,哪儿用得着我专门跑这一趟,朝廷里那么多吃闲饭的家伙,谁来不成啊?他左右望望,低声说道:“勋有一言不恭,请诸君海涵。诸君既就先生而学,必有所长,然而姓名不彰,恐无以慑诸小、定人心……”想做为郑学的旗帜立在朝中,你们还不够格啊,除非把崔琰从冀州请了来——那当然是不可能的,袁绍不会放人。
许慈说:“吾等虽潜心就学,尚无所成,是少府所言是也。”当下几个弟子一起开口劝郑玄,郗虑还说先生年事已高,又无亲人,正需要弟子们服侍,先生要是不肯赴许,那我们也不能去,得跟这儿照顾您。